第二年开春，去年断桥的包工头又来我们村了，这次他接了大工程，修汉中飞机场（汉中西关机场，不是现在的柳林机场）。需要二十多个人，而且，还开出了充满诱惑的工资：十五块钱一天。在农村，开春都是很闲的，这一次我又报名了，但这一次留给的全是痛苦的记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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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我们老老少少十多个人出发了，每个人背床棉被，提几件换洗的衣服就上车了，汉中……第一次近距离走进这座城市，爬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风景，看看外表光鲜的都市人，瞅瞅自己的衣着，行囊，第一次有种自卑感涌上心头……到了机场，才知道和我们一起干活的另一队人是从监狱带来的犯人，有专门的警察看着，而他们就是我们要比拼的对象……料车将和好的半湿的混凝土拉过来，我们要将它铺平，晚上压路机压过后有专门的人测量，不合标准的要返工，当然，返工是义务的。干了有近一个星期，人心开始晃动了，因为实在太累了，但活没干完又不好意思要钱……这天晚上，等返完工已经快十二点了，隔壁村忠爷突然闹起了腰疼，不住的呻吟着，工头有点怕了，就给了一百块钱让我们几个带去看看医生，出了管制区，街上一个人都没有，延着街一直走，看到了一个医疗所，门是关着的，就门口的灯牌亮着，写着二十四小时营业。我看到门口有个门铃，就按了一下，不久里面传来了问话的声音，我们说明来意，一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医生给开门了，态度真的很好，在问了情况后，给忠爷开了药，并一再叮嘱他多休息……回去的路上，忠爷悄悄告诉我们说，其实他腰也不是很痛，是他看这活靠不住，他也吃不消，生活都没那些犯人吃的好，他打算回去了……此后，隔几天就有各种理由回去的人，突然感到好失落……好渺茫……一天我们三个最好的劳力被工头叫过去，说今天有水泥车过来，让我们给帮忙卸水泥，一共四车，卸完算一天工钱，而且给双倍，也就是三十块钱，我们几个一算计，上午两车我，下午两车，绝对划的来，于是就答应了……一上午，我们都在工棚里等车，可都过了吃中午饭的时间，车还没来，顿时感到了压力……午饭刚撂下碗，车来了，我们三个全副武装的上场了，这里不得不说一下我们的衣着，是从工地捡的大塑料袋，有装化肥的袋子那么大，把底部和两个角剪掉，就那样穿上，防灰防尘还是很不错的。第一车12吨卸完，已经快三点了，歇了有半个小时，第二车又来了，拖着疲惫的身体，第二个12吨卸完已经下午五点多了。吃了下午饭，第三车来了，司机说要赶时间，非要把水泥倒在地上，我们犟不过，就由了他，呵呵……第一次看到汽车也可以前轮抬起，马踏飞燕。那鸟司机在驾驶台里下不来了，最后还是我们几个抱着腿提下来的，我们慢慢把车尾的水泥搬走，车轮终于着地了……龟儿子嗡的一下就把车开走了，等地下的水泥还没有搬完时，最后一车也来了，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，司机又要捯在地上开车走，这次我们死活都不同意，那样腰累的厉害啊，搬过的人都知道……到晚上十一点多，终于卸完了这四十八吨水泥，四十八吨也就是960包，96000斤啊！第二天，胸一直很痛，咳出来都是水泥灰，还记得那天破天荒给吃红烧肉，但我怎么都咽不下去，强忍着咽一口，胸口都疼的受不了。我一直怀疑自己的肺是不是被水泥凝固了……在飞机场施工，我还玩了一个记忆犹新的东西，消防喷头。因为压好的路基需要养护，机场面积是很大的，水管根本拉不过来，于是消防车出动了，当然消防兵是只管拉水的，要洒哪里是工程上的一个人指挥的，拖着长长的水管，喷头可以打成水花状，也可以打直线，最远都能喷二十多米。在我们三个操作了几分钟后，消防兵看没什么问题就去闲逛了，当时飞机场还是开放的，放风筝的，谈恋爱的很多。玩了几分钟，因为它可以喷的好远，我们也喜欢上这个东西了，工程上的胖子指挥着我们，喷这里……还有那里……最后他手指指向了和我们垂直的一个角落，在高压喷枪的反作用力下，我们三个棒小伙都被撂倒了，泥浆喷了一脸，一衣裳……
去妈B的，我们扔了喷头就跑，然后整个水管就像一条毒蛇在跑道上游动，广场上的人哭爹喊娘的躲闪着，工程上的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浆，吼道：“还不去抓住！”
于是，我们三个又好像成了抓蛇的农夫，慢慢的靠近，扑一下，没抓住，再扑，又没按住…..终于喷头打在跑道边的大石头上，发出震耳的咣……咣声。消防兵听到了，在他们火速赶来的时候，喷头卡在石缝上已经把管子憋爆了……
然后，我们三个低着头站一个并排，消防兵发火了，喷头搞坏了，管子爆了，这样他们回去也交不了差了……
或许是看我们浑身泥浆，像一个从混泥土堆里爬出来的人那样，说了两句就算了，此后，这个活虽然好玩，但已经于我们无缘了。
飞机跑道基础马上就搞完了，下一步是专用的大机器铺沥青，而工头告诉我们下面我的工作就是挖排水沟，其实那时候还有不到十个人了，因为在工程快完成的前两天又有四个人回去了
当然是闹翻的，受不了耳边天天略带川音的喊声：“搞快……搞快……”
留下的我们几个一直相信有始有终，也不想在节骨眼上给他难看，咬着牙在干完最后两天的活后我们都选择了打包，回家……
在回去时，工头答应我们在工程完工后，也就是三个月后会把工资给我们带到村里去，本来汉中也不大，我们真没想到这活会白干了，但事实真的是：白干了
三个月过去了，没看到人来，年底了，还是没有音信……大家都说要去讨工钱，但那时候才知道人家住哪里都不知道，只知道一个名字……
在此后的第二年冬天，父亲实在想不过，约了几个村里的年轻人（那时我在另一个工地干活）去给我讨薪了……辗转几天，多方打听，最后还是通过那个路桥公司找到的……印象中我觉得应该有三百多块钱，但父亲最后交给我的只有一百五十六块，他说人家记账了，你也借过烟钱，我们这边没证据，这点就这点吧，下次长点心……
那一百多块钱我一直舍不得花，那是别人的黑心钱，也是自己的苦力钱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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